“记录一万种人生

探寻成长规律”

(资料图)

在考研人数激增、部分高校缩招、多地疫情高发的寒冬，2023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即将于本周六举行。这是异常艰难的一次选择，但对于500余万考生来说，这或许也是改写自己命运的起点。

沐沐非常能理解这些同路人的痛苦和期待。

高考复读一年，她只考取了一所二本院校。为此，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大光其火，甚至不愿意再跟她说话。

为了赢得家人的认可，沐沐五战考研，重度抑郁，最终上岸全国专业第一的高校。她说，就算是死，也要作为硕士研究生死。

以下是沐沐的讲述。

讲述者｜沐沐

编辑｜糖果 

“我们不招非985生源”

我本科在一个特别普通的二本就读，从被录取的那一天起，就注定了我会走上考研这条路。只是当时谁也想不到，为了进入名校，我会连续考五年。

2016年，应届考研那年，我离上岸其实只有一步之隔。

当时选择的是广州的一所985院校，我初试分数还不错，在复试学生中排在中部，但没想到，复试结果特别特别差。

我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，就托人打听了一下自己的情况。结果对方给了我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：“我们不招生本科非985的学生”，说完后还补了一句，“不过你本来表现得也不好。”

这个答案真的很让人恼火。你如果歧视双非，何必给我复试的机会？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，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。吭哧吭哧一年，结果每一步都是在往悬崖边上走。

沐沐在校园中自习

那一年，我没参加任何调剂。第一志愿学校复试时间太短，完全切断了我的后路。更重要的是，考取名校研究生，是我这辈子翻身的唯一机会，我就是要死磕名校。

我把二战目标调整为难度更大的一所院校，我心里憋着一口气，我想告诉那个学校的老师，你因为出身嫌弃我，我就要考一个更好的学校证明，是你的眼光有问题。

只是，再次备考比想象中要痛苦很多，不仅仅是因为体力上的劳累，心里也容易生出很多杂念。

离考试不到两个月的时候，我经常一边背政治一边崩溃大哭。我不明白，为什么一年了我还在背这些东西？明明去年我已经准备得那么好了，今年还要重新来过？今年我真能上岸吗？

备考期间身体不适，沐沐不得不去医院理疗

事情果然如墨菲定律一般，越是害怕什么，越会被什么困在其中。二战那年，命运的齿轮再度咬合，我又落榜了。经历了和一战相似的愤怒、悲伤、绝望的情绪后，我决定，再考。

三战那年，我已经陷入重度抑郁。曾经的同学都各自走上了生活的正轨，结婚生子，升职加薪，只有我一直在原地踏步。

那段时间，每天我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像其他考研学生一样，复盘前一天的功课，计划当天的任务。盯着天花板，我总会思考：今天要怎么死才好呢？

我之前从来不玩游戏，但在三战期间，我甚至迷上了“吃鸡”，天天玩游戏饮鸩止渴。我知道这样做不对，但人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，兴趣、性格都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，我需要一个避难所，让我的心短暂休息一会儿。

那年的结果可想而知。考试结束那天，我直接把所有的书都扔掉了，我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做学术的料，我也再受不了那种静止、窒息的生活了。

但是后来，我还是不甘心，又哭着把书买了回来。

四战，五战，压力一年比一年大，身体各种出问题，内分泌失调，反应迟钝，一宿一宿睡不着，经常是睁眼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勉强打个盹儿。醒了之后也是头脑发昏，书上的字都在眼前飘着，就是不进脑子。五年里，数不清跑过多少次医院，去急诊打过几回吊针。

我作为心理学专业的学生，眼睁睁看着自己“病入膏肓”但无能为力，只能陷在一种猪狗不如的生活里。

我妈特别心疼我，几次劝我说算了，考不上研，还不生活了？

但我不同意，哪怕是中间曾被一所双非院校录取过，我还是决定放弃继续冲击名校。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，我就要一条道走到黑。我就算是死，也要作为硕士研究生死。

“家族之耻”

我们全家，除了我，学习都特别好。

我爸妈应该算是上一代小镇做题家，通过高考和研究生考试，从河北的一个十八线小城市走出来，最后成为广州两所大学的教授。我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，同辈的哥哥弟弟、姐姐妹妹，基本没有硕士以下学历的人。

小时候我参加家庭聚餐，我爸经常会指着周围的人跟我说，“看见没，这一圈属你学历最低！”他也不是不知道，当时我才刚上小学，和大学生比根本没意义。但他就是要那样说，学历在他眼里就是最重要的东西。

不过，一语成谶，我后来确实成为了家族里学历最拿不出手的人。

第一年高考，我只考了400出头，连专科分数线都达不到。我爸气得要死，每天都在家里骂我妈，说就是因为她给我买《哈利波特》，纵容我看小说，所以我才考了那么点恶心人的分数。

在外面，他越来越羞于提起我的存在，每次有人问起我的情况他就含糊过去。他同事的孩子基本都是清北复交，可以随便挑学校读，他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人。

考出那样的成绩我自己也很无奈。我本身喜欢文科，可我爸坚持要我学理科，说是那样以后可以学医继承他的衣钵。在他的眼里，全天下只有医生是正当职业。

因为学业，沐沐一度放弃心爱的大提琴

因为这个原因，高中三年，我心里一直和他别着劲儿，也不好好学习，经常翘课去图书馆看小说，想通过这种方式表示抗议。我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对抗父亲的意志，捍卫着自己的兴趣，最终在复读时，他终于同意我转到文科。

那一年，我的脑子里就没其他东西，每天只有学习学习学习，吃饭的时候在想题，走路的时候在默记，每天睡前想的都是第二天我还要学什么东西。我用八个多月的时间，提高了150分，最后被一所二本院校录取。

虽然也不是什么名校，但我想着，好歹是个本科，以后再通过考研翻身就行。

可惜我爸依然不满意。

从第一年高考后，我爸基本就放弃了我，连话都不想跟我说，在家里碰面了也装作看不到我。大学开学时，他没送我去学校，学费、生活费一直都是我妈直接给我。

后来我考研失败，连续五年都原地打转，我爸也从来没有没有通过他大学老师的身份帮我了解过一次情况，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。他的全部重心都转移到了我妹妹身上——大女儿毁掉了，总得栽培另一个女儿继承衣钵吧。

吸取了我的教训，我妹妹在考研时没有选择顶尖名校，一次性上岸了医学院，我爸的偏爱就更明显了，经常对妹妹嘘寒问暖，又是关心学习，又是提醒她注意身体，对待我们俩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
沐沐与父母

我妈一直想调解我们父女的关系，想让我去跟我爸撒个娇、哄哄他，但是我知道，根本没有用。他对我不满意的原因是，觉得我考不上好学校，不够优秀丢了他的人。根源问题解决不了，我们一辈子也做不成父女。

偶然的一个机会，我还了解到了我爸之所以讨厌我的另一段前尘往事。

其实当初我爸并不喜欢我妈，他想从有军队背景的医院调出来，自己家里无能无力，就看上了我姥爷的能力，所以才娶了我妈。他的原计划是调职成功后就离婚，没想到我妈怀孕了。更可气的是，生下的还不是儿子，而是我这个不争气的丫头。

或许，在我爸他内心深处，从我出生开始，就毁了他的一生。

“我要把钱留给我女儿读研用”

考研五战成绩公布那天，我还在埋头准备第二天的公务员考试。我真的走投无路了，死磕的勇气已经被消磨得不剩多少。

看到结果的那一刻，我的第一反应是，明天不用去参加考试了，我再也不用考试了！第二反应是，我考上的是比我爸任职的高校还要厉害的学校，我终于证明了自己。

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我走了五年，如今，总算能看见了一点点亮光。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李白的那句诗：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沐沐的考研资料

我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的好朋友，然后是我妈，我妈又转告给我爸。

我以为我爸听到这个消息后依然会一脸不耐烦，毕竟他早已对我失望透顶。后来才偶然知道，那段时间别人找他借钱他都拒绝了，拒绝的原因竟然是：我女儿考上了心理专业全国第一的学校的硕士，要把钱给她留着当学费。

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痛。原来，我只有和金光闪闪的头衔联系在一起时，才配成为他的女儿。

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一直都在反思这些年自己的选择和决定。

我发现，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，所以哪怕是表面上看起来我一直和我爸不对付，但其实他的要求就是我内心的最终目标。

我在高中学自己不喜欢的理科，大学专业选医学，后来考研又稀里糊涂选了心理学，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因为，我渴望得到我爸的认可。高考不行就寄希望于考研，考研一年不成功就两年、三年、四年、五年，我就是希望能一步一步地向上爬，得到一个好成绩，成为被爸爸疼爱的小女孩。

我现在的研究生同学，普遍都比我小五六岁。听说我已经快将近30岁，他们都惊呆了。也有人觉得我何必呢，高考复读，考研五次，用整个青春和应试教育对抗。

但在我看来，六年又何妨呢，我愿意用一辈子证明给我爸看，我不是废物。

缺爱的小猴子

这么多年来，其实我爸也曾反省过他的教育方式。

那年，他的一个朋友车祸去世了。那位女士在生前经常跟我爸提到她的原生家庭，说她父母要求很严格，经常打她骂她，导致她一直都不快乐。他死后，我爸可能突然意识到一个孩子含恨离开是什么感受，甚至还主动问过我，平时会不会不开心。

只是，这样的“痛改前非”不过是昙花一现。很快，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，该打打，该骂骂，不该打也打，不该骂也骂。很快，对教育方式的反省，与对那位朋友的惋惜，一起在我爸的记忆里消失了。

可能有一天，等我考上了博士，学历不低于他了，才能再次得到他一点点青睐。

现在，我生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城市，学校的心理咨询服务也特别完备，物理上和精神上的阳光，驱散了我心中很多阴霾。渐渐地，我入睡不用再服安眠药了，整个人也逐渐开朗起来。

只是，如果遇到什么事情，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，我第一反应都是去找我的朋友。家人，家庭，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成为我的港湾。

考研成功后沐沐开始了新生活

心理学上有一个实验叫做“猴猴猴实验”，会给一个小猴子安排两个“妈妈”，一个是用很柔和的绒布做成的小猴，另外一个是个铁丝网，放上可以吸食的奶水。心理学家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看看，对小猴子来说，什么是最重要的。

试验证实，小猴子竟然喜欢那个用绒布做的妈妈。它虽然无法让小猴子果腹，但是给了它一个很温暖的怀抱。这种情感上的支撑，是无与伦比的。

我觉得我自己就像那个小猴子一样。终其一生要寻找的，可能都是情感上的抚慰。只是这个道理，我爸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。

本文为真实故事，为保护受访者隐私，沐沐为化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