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「后浪研究所」收到的第5封后浪来信。区别于以往4封来信的“峰回路转”和“高歌猛进”,这封可能略显“沉甸甸”。
二本院校毕业后到底会遭遇什么?小镇年轻人想扎根在大城市到底有多难?“事实上,我所知道的二本的学生,没有家庭的支持,并不能走很远。”这次的讲述者是95后女孩小云,毕业于广东珠三角地区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。
(资料图)
毕业四年了,随着今年9月份她最后一位坚守在一线城市工作的舍友决定辞职返乡,她们宿舍四个女孩全军覆没。在打拼了三四年后,四个从小地方去发达地区读书并试图留在附近大城市的女孩,都回了老家。
“后浪也不可能每个都把前浪拍死,更多的淹没在大海里了。”而小云她们所经历的,何尝不是在大城市打拼过或还在打拼中的年轻人的相似悲喜?
一个个梦碎回乡,这才是毕业后的第四年
《猫和老鼠》第19集中,杰瑞厌倦了乡村生活的无聊,扒火车来到了繁华的纽约曼哈顿街头,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兴奋不已。直到,豪华酒店里它被没见过的伸缩礼帽弹起砸中、玩儿倒下去的蜡烛差点滑下高楼、被啤酒喷出掉进野猫围绕的垃圾角四处逃命,结果误闯珠宝店被警察追捕、想扒火车回家又差点被碾压......最后它不得不飞快跑回了乡下,再也不愿离开。
小时候我把它当成动画片看,经常笑得前仰后合,却不知杰瑞的一夜遭遇便是我长大后数年的苦辣人生。不,我们的。
9月初,我发了几张试穿婚纱的照片到我们四人舍友群“富婆俱乐部”,“集美们!定日子了,10月22号,能来的都来吧,正好你们也没来过山西,参加完婚礼我带你们逛逛。”我又语音叮嘱大家:除了封闭班里专心考公务员的雅萍,其他两人务必到场。
没过一会儿,人在粤西的江江打来一串回复,并配上了抱歉的表情包,最近她所在县有几例疫情,出县要开证明,来到我所在的山西也要先隔离三天。江江来不成了。我有点失落,但心里也早有铺垫,江江虽然没工作在家Gap,可她妈妈是教师,那边早就规定家属绝不可以出省。疫情反复,我体谅她的为难。
欣婷在广州一家国企上班,管理更为严格,离粤可能性估计为零。我看着聊天背景里我们四人的毕业合影感慨,当初说好的不管谁先结婚都一定去做对方的伴娘,这才几年,忙碌琐碎的生活就让我们顾不上彼此了。
原来真的一毕业,大家就走散了。当天晚上,未婚夫安慰我这便是人生的常态。就在这时欣婷来了电话,她和我说了半天恭喜,还说到时候带上拍立得给我们多留点纪念。我一扫心中阴霾,提起兴致和她叙了半天旧,末了才想起来和她确认:对了,单位不管了吗?疫情也没问题吗?
电话那头传来她很平静的声音,她准备辞职了,后天就提。我倒是颇感意外,现在外面风雨飘摇,很多人疯狂涌入体制寻求庇护,欣婷在全国排名前十的房企,还是国资背景,怎么端上铁饭碗的她却想离开。
我问她发生了什么,她叹了口气。简而言之就是太累了,这几年在广州反复换工作,一口气都不敢喘,婷姐夫(她男朋友,我们的戏称)被优化后,两人攒钱买房的愿望彻底破灭,她妈妈最近又跌伤了,她打算索性辞掉工作,回潮汕发展。
“你真的决定了吗?国企哎,你知道在我们这儿女生想进国企,没有二十万都下不来的。”我这边还是替她惋惜,她那头却是斩钉截铁:“我思考了很久定了的,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想想未来。”
前年我从深圳回了老家准备结婚,雅萍辞了广州工作全职考公,半年前江江身体原因离开深圳,随着最后一个坚守在一线城市、并最有可能留下来的欣婷也即将离开,我们宿舍四姐妹的大城市打工梦碎,一个个伤心回乡,耗尽了作为干电池的年轻人的使命。
谁也不曾想,这才是毕业后的第四年。
“放飞”的二本生涯,和学非所用的毕业第一年
2014年,我考上了广东珠三角地区一个普通二本院校,虽然是个连大学名号都没混上的“某某学院”,可作为初中辍学率70%的太原小村庄,难得的大学生还是让我父母扬眉吐气了一整个暑假。那段时间,村口麻将馆只要有人问起来,我爸总会很自豪地说孩子要去广东念书啦,送她的时候顺便去广州转转。
来了宿舍后才知道,我超常发挥考来的学校,原来竟是舍友雅萍口中“失误且懒得再补一年”凑活的大学。除我之外,舍友是三个广东人,江江来自粤西茂名的一个县城,欣婷来自潮汕揭阳,雅萍离家最近,来自坐车两小时就能回到的江门新会。
在此之前,我们四人谁也没有去过香港,都是上大学才到的广州转车,深圳更是只在打工的亲戚口中听过。珠三角对于我和她们来说一样繁华且遥远。
由于是新增的冷门专业,大家来上学的意愿相当勉强。
学霸雅萍从国字头大学滑档掉进二本坑,上学后一直不甘心。惯熟了以后我才了解到,雅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,母亲是保险从业者,向来强势,对她要求也极高。读大二那年她提出过想辍学重新高考,我们给她分析时间成本,有这个精力不如再加把劲儿冲个好研。
她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,一心想考研,有时候学到半夜,有时候连着看综艺好几天都不下地,有时候大中午又在外面疯狂跑圈,生活不如意写在脸上。
江江和我则是已经放飞自我,想着混完一年算一年,有大学毕业证便已经突破了家族学历极限。欣婷自从和计算机专业老乡谈恋爱后,学习的心也不再强烈。
大学人文系602宿舍每晚的景象通常是,雅萍孜孜不倦学习,欣婷和婷姐夫微信闲聊,江江守着电脑看恐怖电影,我忙着看小说消遣。虽然志向各不同,四人的感情好歹还算坚固。她们并没有因为我不通白话(粤语)与我隔离,反而对一个来自“会下雪的地方”的孩子充满好奇,经常拉着我问东问西。
每逢周末,我们会拼车去附近商业街上的KTV花36元唱一下午,唱到最后没气了,就摊在沙发上看屏幕里的MV;偶尔我们也一起组团参加学校的定向越野跑活动,赢人家一个游戏机;有时候我们还就算好日子去吃学生价的自助餐,撑到扶墙出来......
大学对我们这群二本生来说,没有内卷,没有绩点,没有奖学金。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是家里的第一代大学生,来自农村的占绝对比,大家有的只是对未来重重叠叠的迷茫。
二本生收到的信息很有限,我快毕业了还不知道什么是春秋招。印象中只有过一次广州一个金融公司来宣讲招人,只要报名的基本都选上了。欣婷也去了,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里是小贷催收公司,她的任务就是不停的给逾期客户打电话催收坏账,时常被考核和负面情绪包围,干了不到2个月,她和姐夫双双离职。最后不得不老家找了开厂的亲戚开了实习证明,才凑活完成了毕业任务。
一转眼4年过去了,我们来到了毕业的档口。那一天相当隆重,除了我父母缺席,舍友们的家人一串一串的来祝贺。我们四个吃了散伙饭,请摄影师拍了298元的轻婚纱,说着一些感情永远好、大家前途光明之类的勉励之言,从此走向了命运的分野。至于能走到哪里,其实家庭作为背景早写好了注脚。
大学里的最后一堂课
我爸开大货车,我妈务农,下面还有不爱读书的弟弟混大专。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经济独立,大一开始就打各种工挣钱。有一回在深圳,我看见发传单的中介问他收入怎么样,他说差的时候一万多,好的时候两三万。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,带给我巨大的震撼。从此我种了梦,想来深圳打拼。
很顺利的,我毕业直接去了深圳一家老牌地产公司做运营。在上市公司云集的高新园,面试第一天,我看见一个女性踩着高跟鞋端着苹果笔记本电脑边走边开会,和电视上的office lady一模一样,我内心一阵羡慕。
其实我是去面试销售的,卖房子能赚很多,我不止在那中介嘴里听到过。可人事姐姐见我一脸稚气,和我讲销售的残酷,蓄客期间新人无资源,每个月底薪1500,半年后才开盘,这期间很多人顶不住就离职了,见我好歹也是个本科,她劝我还不如做内务岗,“鉴于你能力不错,我们可以给你走特批”。
就这样,我稀里糊涂得到了第一份工作,无所谓喜不喜欢,至少每个月5500的工资让我能在深圳生存下来。为了省点钱,我搬进了罗湖一家6人间的青旅,一个月800,比大学宿舍还要拥挤,每天通勤时间一个小时,成了千万深漂中的一枚。
在深圳上班的公司
就这还算是我们宿舍的“高起点”。江江和我一同来了深圳,由于大学经验全无,她的找工作之路相当坎坷,一个月还没有拿到一个offer。她经不住做了半辈子老师的老母亲的再三说教,不得不回老家考了当地村镇信用社的应届生考试。
雅萍留在学校考研,她通过师妹的关系找到一间宿舍的空下铺,能继续正常出入图书馆和饭堂;欣婷和姐夫则过上了同居的生活,一起在广州租了像样的loft,两人努力考各种证、找清闲的工作做过渡。
我们4个还经常在群里分享微博上的八卦、新生活的日常,像不曾分开过一样。只是群名从原来的“602四枝花”改成了“富婆俱乐部”——走上社会后大家清醒地意识到钱不够花了,这名字包含了我们对未来的想象和调侃。
虽然没有如我们期待的那番实现财富跃进,但富婆俱乐部群也捷报频传。毕业后一两个月,江江经过5轮的厮杀以面试第一名的成绩考回了老家县城的支行,有了稳定工作;欣婷和婷姐夫相继入职了企业做最基础的岗位,虽然一个是外包,一个是正式工;几个月后雅萍以近400的战绩高分过线,开始冲刺多年前失之交臂的名校复试。
而我通过了试用期,拿到了7200的薪水,实现了从群租房搬到单间的生活品质大提升。后来我才知道,和我同一批进来参加新人培训的小小,签订的是一年十五万的年薪,原因无他,小小是哈工大的好苗子。原来HR姐姐说的特批是划低了薪水给集团总经办添置了个普通人,而不是我多优秀。
第一次对自己的学历感到抱歉。我自我消解,至少这里周末双休、不打卡、五险一金都给交齐。比起山西老家的工作已经相当“正式”,我还有什么所求。毕业后的第一年,我让自己努力适应职场,学习地产运营相关知识,没事儿就买各种课程,宝安图书馆无押金每次能借五本书,我就2个礼拜换一批,时刻不敢让自己停滞。
欣婷也是,朋友圈经常分享摄影集赞的课程,想来也相当投入。她是个很要强的女生,喜欢摄影,每天规定只花10块钱,一段时间愣是攒够了一台单反;创过业也打过工,大学四年一直不得闲。一开始她做品牌公关,设计站内UI,有一天她和我吐槽,同事们都是科班出身,她学起来很吃力。我才惊觉,原来我们四个人里,三个上了班的没有一个从事本专业。
我翻起朋友圈清点,班里22个人,除了真心热爱的学习委员和一个当地女孩,我们都学非所用。二本生们的工作也五花八门,有成了长租公寓销售的、有的做了到公司行政岗的、还有不少成了蹲考组的——保住两年的应届生身份疯狂考试上岸。那时就业形势还没像现在这么卷,不过也初见端倪。
我有一个男生好友在佛山戒毒所做了好几年临时工,只要有空就辗转全国各地拼命考公。问及原因,很简单,他的专业出去找不到像样的工作。他提前知道了体制内的各种“香”,所以死也要死在岸上。我真正理解这话是三年之后,那时我在深圳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,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灵活资金,我不想动保险柜,刷了人生第一笔信用卡生活。
不过这些是后话了,让我诧异的是雅萍在来年春天考上心仪的国字头研究生,仅仅是因为调剂到新开的专业,她竟然放弃了。
毕业后第二年,工资一截一截涨上来
像我这样没有志向的咸鱼,觉得只要能上岸就可以了,不理解一个双非二本生有机会逆风翻进C9却这么苦大仇深。
在我苦口婆心劝说了一个多小时后,雅萍还是坚持心声,“大学我就是将就的读完这个专业,研究生我不想继续将就了,小云,我不想将就地过完这辈子你知道吗?”我也口干舌燥了,言不由衷地说了“祝你二战成功”的话,挂断了电话。
考上了又不去,雅萍继续躲在学校苦战名校。这回她没有那么幸运,被发现了,人家不让继续住,她不得已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,生活压力一下大了不少。加上我们几个都挣钱了,买各种东西分享,本就内敛的她在群里愈发沉默。
江江那边,见面的机会也少了。2019年有一天她突然邀请我们说能不能去她的家乡玩耍,顺便看看她。到了她所在的茂名下面的一个小县,她才说到是想辞掉工作,真的很不喜欢银行。每天晨会夕会各种通报,一站就是一个小时,现在还在新人期,柜台历练一年才能出来,她想想就漫长。更要命的是,周边人开始给她介绍对象了。
县城里拥有稳定工作的银行女,在哪里都是香饽饽。来自父母亲戚领导同事的相亲资源络绎不绝,可她们哪里知道,江江上大学时就是女权主义者,连我和欣婷找对象都介意,还转发把已婚女性叫“婚驴”的微博提醒我俩爱自己,她则更决心一个人过一辈子。
经我对深圳一通天花乱坠的描绘,她的焦虑到达了临界点,等我一走便递了辞职报告。听说她舍弃旱涝保收工作的行径,在小圈子还引起了相当的震荡。
毕业后的第二年,我们三个继续在大城市打拼。我和欣婷换了工作,工资一截一截地增长上来,破了万元大关。江江也杀回深圳找到了心仪的初创公司,一进去领导就给她安了运营经理的头衔。圣诞节、五一假期,只要我们有时间就一起在深圳或者广州重聚,还把雅萍头像拼进来合影发朋友圈。
有时候年假不想回家,我能直接刷一张往返日本韩国的机票旅行,大城市的便捷让我们年轻人生活得很舒适。偶然看见子承父业在矿上做工人的高中同学还在老家“苟着”,我竟会生出一丝怜悯:没有见过外面丰富多彩的大世界,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。
这话也仅仅持续了一年。工作到了第三年,我坚定的想法就被放倒了。
工作到了第三年,我决定离开深圳
疫情是次要原因,最直接的影响还是换了工作。兜兜转转,我终于凭借作品杀进了大厂,成了业内知名独角兽企业融媒体中心的一名内容组长。工资增长倒是不多,好处是平台大了机会更多, 说话的嗓门都不一样。坐地铁时偶然也把工牌绳外露,人前显胜来抵御曾经二本生带来的自卑。
每天上班地铁站的人流
坏处是工作量指数级别的多了起来,上一份工时我仅是内容专员,每个月八篇地产分析稿件交上去,其他事情有统筹负责。现在年薪增加了不到五万,我要承担起数据、内容策划、用户运营等杂事,留给写稿的时间被极度压缩。
做的内容更多了,一周6篇稿子,还有节假日的公关文稿,加上周报月报季报,每天电脑前趴着下不来。此外leader还喜欢PUA,一有事就来打压。刚上班一个月,我就因好几次达不到leader预期被迫加班整改,最晚的一次我没回家,直接住在了公司。
2020年7月份,公司重金从腾讯挖来的COO离职,跟着他来的几个总监也相继出逃,我们内容方向调头开始追风口短视频。为了保数据又每天学到很晚,每天都很焦虑。
有一天看书到凌晨2点,突然感觉心跳飞快,好像要砰出身体;这之前我已经有2个多月没有来月经;和同事一聊天,她压力过大都开始便血,后来顶不住干脆离职了。我意识到身体出了问题,去检查已经患上了焦虑症和睡眠障碍。
老家那边男朋友催着我回乡发展,我们的感情走到了“再不结婚必然分手”的分岔路口。我回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。终于在一次周会中,leader又拿我们组说事,改了六七版的东西还觉得“差点意思”,我一气之下和她吵了起来,之后我提了离职,那个场面成了我上班以来最痛快的瞬间。
公司午休时间
2020年底,我决定离开深圳。走的时候只和几个亲密朋友说,连江江都是买好票要走了才说了一嘴。她们公司周一单休,剩下时间日夜颠倒,我也没指望大家来送行。她们在群里叹我可惜,“再坚持下去,肯定能买到房的”。
我师姐工作加写小说三年攒够了四十万,父母另添了10万让她在沙井偏僻小区里买了个40平的小单间,每个月还一万多的贷款。这举措是校友们口中成功扎根大城市的典范。她鼓励我我也行,我一想到没日没夜的工作,占一大半工资且要还30年的贷款就有点窒息。据我了解,师姐医疗系统相当忙碌,我不知她哪里来时间还搞副业。留是留下来了,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呢?
明知不可为,我还转头激励在广州国企工作的欣婷:两个人奋斗再怎么也比一个人强。广州房价便宜,加上父母帮衬你们还是很有希望的,千万不要放弃。欣婷苦笑了一嘴,她头上两个姐姐,下面一个弟弟,婷姐夫家也是四个孩子,除两人之外都在老家,父母做点小生意,养活一窝的孩子已经相当吃力,哪里还能再把他们的人生往前送一程。不知道她的坚持能挺到几时。
而雅萍也没有坚持了,二战失败。比第一次差了二十多分,勉强能上个一本,她还是不愿意,反而想通了宽慰我,反正研究生毕业之后也要考公务员,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准备考公。她苦学一个月通过了广州某区政府雇员的招聘,一头又扎进了考公的题海。
准确地来说,雅萍不属于在一线城市奋斗,她从未参与过主流社会的竞争,是在和自己较劲儿。
征战大城市的“女侠”们,铩羽而归
2020年底,我回到男朋友所在的县城,找了份清闲的工作度日,闲来时间写写稿。过上了和在深圳时截然相反的生活。代价是有的,这里没有喜茶、没有港深双年展、没有24小时图书馆,甚至连我常用银行卡的营业厅也都没有,有的只有穷和自由,对我来说也足够了。
每天下午6点一到,公司没有一个人加班。我骑上电动车穿过小县城,买点东西回家胡乱煮一点,然后两人刷信用卡去看5块钱一场的电影,日子很过得去。
小县城街景
大二那年,我和男朋友旅行中相识。惊喜的发现两人都是山西人,他也曾在广东念过书后回老家了,2000公里的异地恋坚守了6年。
回来初期我很不适应的,男朋友能理解,他就是那样过来的。“我当时要是努力一点,留在珠海找份正经工作,没准现在已经安家另娶了。”
现实是作为独生子,他有责任有义务回到父母身边。现在他也想通了,那些在外面混得也都一个个灰溜溜回家了,还不如和他一样早点离开。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,我满脸阴郁。也像是说给江江听的,因为我回来1年之后她也打道回府了,我简直不敢相信。
江江回到深圳后如鱼儿跳进万顷江海,朋友圈里不是健身打卡就是学英语,收入比之前翻了两倍,该安排的奢侈品口红包包也一个个收入囊中。按她的话说,脱离原生家庭的管束是最大的自由,我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要回乡了。
听她的讲述,不约而同地,她也遇到了我男朋友那般的无奈。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儿,她出来工作已经两年多,父母逐渐老去,她也开始说服自己体谅他们。工作方面老板和老板娘离婚了,她分摊了大半原属于老板娘的业务。
疫情之后,她住在人口密集的固戍城中村,深圳疫情被封了好几次,她隔在出租屋里出不来。终日一个人渐渐丧失了生活的兴趣,每天吃外卖身材发胖,人也愈发呆滞。对都市生活彻底卸魅后,她想趁现在还年轻做个Gap。在家学一年雅思,用攒下的钱看能否出国留学。
宿舍里第二位征战大城市的女侠也铩羽而归,我还在想是不是深圳太没人情味,卷到年轻人想逃。直到雅萍传来了消息,她辞工了,我才知道广州也不好混。
雅萍报了全封闭的班脱产备考公务员,半年攒下的钱刚好够她交学费。我问作为临时工的她,事业单位不是很清闲吗?工作时间学还学不过来吗?
学不过来的。疫情之后社区中心不断加码,她周末都不停歇。流调组的工作最开始就是她负责,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了196个电话,回到家就九十点了,只想躺平,根本没有时间学习。临时工在单位很微妙,她有敏感的内心,这件事也让她坚定了信念,绝不报考基层单位,哪怕是有萝卜坑。
她通知完我们很快就离开了,搬进了据说从化某个职业学校腾出来的封闭班。再次进入了考学生涯。几年前我不是没劝过她要不考虑找个正经工作先上着,雅萍说过一句话让我至今难忘,我不想三十岁了还看人的脸色生活。之后我体会了职场的苦,不再劝说,也真心希望她能杀破重围。
至此,4人小组仅剩欣婷还在坚守。
我们谈天说地,却心照不宣地没有聊回乡后的生活
今年3月,我和男友筹备婚礼。意外得知了婷姐夫被优化的坏消息。
从欣婷只言片语的描述里能知道他是个很本分踏实的男生。姐夫毕业之后通过自学进入了广汽做网络维护,收入还不错,后来每次换工作走的时候都被领导挽留,上一份工作是跳槽进了一家桥梁隧道公司,不知具体做什么,只是刚换没多久便失业了。猝不及防的变故打断了他们规划好的7年纪念日旅行。
欣婷说两人都累了。国企的工作虽然好,可也四处漏风,现在行情不好房子卖不出去,置业顾问都是走外包的,被裁了三分之二,今年唯一的一次开盘连他们后台人员都去支援了,出货率还不及往年的一半。
领导逼着打电话,卖内部理财产品,一连三四个月都是这样,她弦绷得紧紧的,加班就九点多是常态,每次回家就十来点了,时间长了真的熬不行。姐夫优化后已经先她一步回老家安顿了。她处理完最后的工作便也一同离开。
至于回去后做什么,欣婷也没有明确的想法。只是想赶紧逃离窒息的生活。或许到时候两人开一间摄影工作室,或许和家里帮忙做五金生意。反正潮汕人的做生意基因觉醒,她不会再打工了。
日子不断消磨着年轻人。不知什么时候起,我发现社交媒体上大学同学们声音越来越弱。朋友圈很多都变成了三天可见或者成了一条横杠,连分享欲十足的我也把倾诉内容换成了微博。有个还不错关系的同学晒出孩子周岁的照片我都愣住了,努力回想到底什么时候结的婚。或许大部分人和我们宿舍一样,青春的激情殆尽后都回到家乡了吧。
10月份疫情严重,原定的婚礼酒店负责人给来了消息,接到防疫办的通知,持续到月底暂缓一切红白事宴。男朋友单位那边也三令五申下了文件,所有职工一律不离X,离X必报备.......
提心吊胆的婚礼还是没办成,最后我索性撤回了邀请和大家道了声抱歉。当天晚上,舍友们给我下了场红包雨,当做是久违的结婚惊喜,许久未露面的雅萍也参加了。我们谈天说地,心照不宣地没有聊回乡后的生活。大家还好吗?也许会好的吧。
8年前雄心勃勃走出小地方的我们,或许从不曾想过,回家会是我们最后的归宿。那些被父母乡亲们寄予的过分期待,不过是路过深圳广州的一段经历罢了。
即便如此,我们至少还出去过,像我的很多初中毕业就不念书的同学们,早早成为母亲的她们,连选择都没有就被裹在生活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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